殺豬的案板只有三條腿，黑漆漆，油膩膩，看起來極其惡心。而現在我們看到案板上躺著一具無頭的屍體，屍體裸露在外面的肌膚已經腐爛，綠頭大蒼蠅繞著脖子飛。

我摸著下巴說道：“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，這具屍體已經死了。”

李令月一腳把我踹出去一丈遠，罵道：“少說廢話。”

我揉著胸口爬起來，再次走到屋子裏，聽得絲綢商人潘石叫道：“鐵雞，鐵蛋？你們家裏怎麽屍體？”

好一會兒，才有兩個渾身餿臭的大個子男人走出來，他們倆都用繩子綁著褲腰帶。其中一個看起來聰明一些的大漢非常不滿地說道：“潘員外，咱們熟歸熟，但是你這樣擾人清夢我還是要告你侵犯我人權的！”

潘石指著屍體說道：“鐵雞，這屍體是誰的？怎麽不報案？”

這大漢就是葛家兄弟中的葛鐵雞了。看起來很聰明啊，一點都不傻。

葛鐵雞說道：“為什麽要報案？”

潘石哭笑不得：“殺人的命案，肯定要報案，這是常識。”

葛鐵雞表情木然，說：“哦。這是我爹。”

潘石更加驚訝：“你爹怎麽死了？連頭都沒有。”

葛鐵雞席地而坐，說：“我好餓，我一旦餓了，就沒有力氣說話。”

潘石皺眉，問：“上次我不是給了你們倆十兩銀子麽？這十兩銀子足夠你們天天吃肉吃上好幾年了。”

葛鐵雞突然雙眼冒光，說：“吃了肉啊。我們兄弟倆去了趟醉紅樓，吃了一個叫做安吉拉的姑娘的肉，還是個外國人，十兩銀子一下就花光了。”

我跟李令月說：“這傻子完全不傻啊，還知道去醉紅樓消費。”

李令月不悅，說：“你們男的，沒一個好東西，有倆糟錢就喜歡出去尋花問柳。”

我搖搖頭，說：“我就不是。我用我專業的知識告訴你，尋花問柳的唯一後果就是得花柳。”

潘石不再廢話，問道：“鐵雞。我今天找到了我兒子的人頭！你們上次撿來的人頭是哪的？是不是你爹的？”

葛鐵雞表情略微有一些變化，說：“你又撿到一個兒子的人頭？你有幾個兒子？”

潘石大怒，說：“我就一個兒子，還有一個女兒叫潘金蓮。你爹怎麽死的？”

我臉一黑，宋朝的潘金蓮怎麽又跑到唐朝來了。

葛鐵雞憨厚一笑，說道：“我爹為了讓我倆發財，自殺死的。“

接下葛鐵雞說的話，讓我們所有人都驚呆了。

原來葛家父子三人都好吃懶做，靠打短工衛生，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。十年前，老葛拐帶來的老婆跑了，葛家的生活更是淒慘，衣不遮身，食不果腹。三個月前，老葛知道潘石兒子被殺了，但是頭不見了。潘石花高價尋找兒子的頭顱。撿到人頭的人，賞銀十兩，抓到兇手的人賞銀二十兩。

老葛聽完之後，腦子裏逐漸浮現出一個膽大包天的想法。他把兩個兒子喊過來，說道：“老大，老二，你爹我沒啥用，別說給你們娶媳婦兒，連下鍋的米都沒有。我到現在連棺材板都沒有賺到。你們老子我年紀大了，又沒力氣，又沒手藝，不過最近倒是有一個發財的機會！”

葛鐵雞大喜，說道：“老爹，有什麽發財的法子趕快說，我發了財肯定給你買一個紅木棺材，還給你燒幾個圖絕白妞給你。”

老葛把潘石高價收人頭的事兒介紹了一遍，然後說出他的計劃：“今晚，你們兄弟倆把我殺了，把我的頭割下來，埋在池塘邊，泡上幾天，泡爛了，鬼都認不出來，你們就拿著我的頭去找潘員外領賞。十兩銀子交了兩成的稅，還有八兩銀子。你們買兩畝地，或者做點小本生意，下半輩子過得有保障。哈哈，這計劃真是絕妙。事不宜遲，今晚你們就動手。如果別人也像你爹這樣不怕死，又聰明，想出了同樣的辦法，那我就白死了。”

葛鐵雞雖然有點蠢，但是還是有一點良知，問：“老爹，那你豈不是死了？”

老葛笑道：“你爹這樣活著，也沒什麽意思，還不如給你們倆爭取點東西。行了，不要婆婆媽媽。今晚我要好好喝上一頓，喝醉了，你們就把我的頭割下來！臨死前有這麽快活，這輩子已經圓滿了！”

兩個蠢蛋兒子聽老爹這麽一說，覺得很有道理，頓時高興起來。他們家中一文錢都沒有，值錢的東西也當光了。沒辦法，兄弟倆人只好去賒賬。酒鋪的人知道這倆活寶身上不可能有錢，堅決不賒賬。葛鐵雞滿傻勁兒上來，叫道：“你不賒酒給我喝，我就天天在你家附近拉屎撒尿！我最近上火，撒的尿可騷氣了！”

鐵雞這話聽得辣眼睛。老板只好說：“我算是服了你們，這裏有兩斤酒，你們拿去吧。不要再來煩我，不然我就去報官，讓你們去大牢裏吃竹筍炒肉。”

兄弟二人樂呵呵地回家。回家路上溜到別人菜園子裏偷蘿蔔白菜，跑到池塘裏摸了兩條魚。兄弟二人給父親做最後的晚餐。

酒鋪老板給的兩斤酒是最劣質的酒，味道差，幾乎沒有酒味兒，但是勝在酒勁兒大。三杯下肚，父子都醉醺醺的。

老葛還保持著一絲清醒，對葛鐵雞說：“老大，抓緊時間，我已經醉，醉了。快拿斧頭把我的頭看下來，再埋到魚塘裏。”

葛鐵雞果然提了一把斧頭過來，瞄準父親瘦弱單薄的脖子，但是下不去手。他對弟弟鐵蛋說：“老二，你來！”

老二叫道：“啊，我喝多了。”說完睡倒在地。

老葛趁著酒勁兒罵道：“兩個廢物，媽的，自殺還要老子親自動手。”老葛摸著斧頭，不勝唏噓，嘰裏咕嚕說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話，然後右手持斧頭柄，用力朝自己斧頭砍過來。

斧頭似乎只是剛剛挨到老葛的脖子，他的頭就掉了下來。人頭掉在地上還沒死，說了一句：“好鋒利！”

葛鐵雞記著父親的話，抱著父親的頭，來到一處魚塘邊，挑了一個靠岸的地方把老葛的頭埋了起來。泡了六七天，人頭就泡得面目全非。兩人就去找潘石領賞了。

鐵雞鐵蛋領了賞錢，先上街把賒賬的酒錢給還了。兩人準備去鄭屠夫那稱肉回去吃，路上經過醉紅樓，看到屋子裏姑娘的曼妙身影，兄弟倆鬼迷心竅，跑進去瀟灑。可憐老父親用命換來的錢，被他們扔在了青樓小姐的床上。

葛鐵雞說話條理極其清楚，把前因後果說得明明白白，但是言語間的漫不經心讓人又是憤怒又是唏噓。潘石罵道：“你們這兩個不孝的東西，坐視親爹送死！準備出吃牢飯吧！”

公主府的家丁彭仗，磨剪刀藝人馬德，以及鸚鵡西門慶紛紛罵葛家兄弟倆不孝，簡直不是人。

我卻只覺得他們老爹太偉大，為了兒子犧牲自己。雖然這是一條不歸路。我不禁聯想起我在二十一世紀的老爹。愈發想回家了。

李令月說道：“這下案情都水落石出了。馬德，你謀財害命。葛鐵雞葛鐵蛋，你二人不孝，蓄意詐騙他人錢財。可有話說。”

三人都認罪。

我還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，問潘石：“潘員外，你兒子潘望哲，到底得了什麽病，怎麽虛弱成那個樣子？”

潘員外說道：“我兒子有疝氣，治不好，時常發作，一發作起來就少了半條似的。現在倒好，整條命都沒有了。唉，我還得回去把兒子的頭給我夫人看。十三公主，感謝你這麽快就幫我破了案找到了兇手。我邀請您到寒舍去喝杯茶，不知十三公主可否賞臉。”

十三公主不知在想些什麽，悠悠說道：“好。我正想看看普通人家的生活是怎麽樣的。我先把這幾個犯人押送到衙門去。”

公事辦完了，我們來到潘石的家。他是一個成功的絲綢商人，生意做得很成功，潘府富麗堂皇，但是沒什麽人氣，站在院子裏感覺很壓抑。

潘石用一個盒子裝著盼望著的人頭，遞給他的夫人。潘夫人打開盒子一瞧，頓時淚如雨下，哭得驚天動地。她哭道：“可憐我一把年紀了，到頭來白發人送紅發人啊。”

我一楞，問道：“紅發人？”

潘夫人說道：“是啊，我兒曾經去過長安，看到過很多頭發五顏六色的外國人，回來後他把自己頭發也染紅了。咦，不對，這人頭的頭發是黑色的，不是紅色的！”

果然，頭發跟普通人的一樣的發色。

潘夫人叫道：“這不是我兒子的頭！”

眼前這個頭也被水泡得稀爛，看不清楚本來模樣。

我說道：“會不會顏色被水泡掉了？”

潘夫人把頭翻來覆去地看，掰開的頭顱的嘴巴數牙齒，說道：“我兒有四個虎牙，這個頭只有兩顆，不是我兒！”

李令月小聲說道：“這潘夫人怎麽一下子變聰明了。當初葛鐵雞送一個假人頭過來，他怎麽沒分辨出來。”

我想了想，說：“當時她傷心過度，沒有心思分辨吧。”

李令月摸了摸她的一字眉，說：“這個案子不簡單，案中案啊，我們又有的忙了。”

據馬德口述，他無意中殺了潘望哲後，就把小潘的頭藏在樹洞裏。如今他把樹洞裏的頭挖出來，被證實不是小潘的頭。那麽小潘的頭到哪兒去了？這又是誰的頭？

李令月找到該縣的縣令，要求頒布公告，尋找縣裏有沒有無頭的屍首，也尋找小潘的頭顱。

縣令姓郎名久。郎久縣令看到十三公主十分惶恐，說縣裏發生這樣的大案，他居然不知道，萬分慚愧。

李令月冷笑一聲：“郎縣令，你是因為背著你老婆在外面拈花惹草，才害怕我吧。”

郎縣令汗流浹背，不停地說不敢不敢。

李令月向來最討厭這種男人，被她抓住了都死得很慘。不過這次李令月倒是沒出腳踹人，而是說道：“你老婆給你帶綠帽子在先，這次我就不治你罪了。你要好好幫我破這個案子，不然你頭上的烏紗帽不保！”

這時，我們誰都沒有意識到，這個看起來簡簡單單的案子，會給大唐帶來怎樣的震動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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